裴含绎不置可否。
他瞥见景涟的神色,忽而惊奇道:“我以为你喜欢和孩子玩。”
景涟倒比他更惊讶:“谁让你产生了错觉?”
裴含绎:“……”
他说:“我看和雅与景桥过来请安时,你总喜欢逗他们玩儿。”
景涟沉默片刻,为难地指了指窗外。
一只孔雀在庭院中奔跑,伸长脖子四处滑行,数个宫人齐心协力追逐,硬是没能围困住它。
“我对他们两个,就像你对你的宠物孔雀。”景涟道,“可爱的时候挺可爱的,抱起来玩一玩,不可爱的时候恨不得退避三舍,离得越远越好。”
“要是我喜欢小孩子。”景涟耸了耸肩,“我早就自己生一个来玩了。”
裴含绎忽而一怔。
或许是永乐公主总是看上去天真烂漫,裴含绎时常忽视她的年纪,纵然明知道她成婚三次,居然也想不起来她和王谢二位良媛年纪相仿,其实早该育有子女了。
他下意识问:“你不愿意生育?”
景涟想了想,严谨地修正自己的措辞:“倒也不是,不过我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在宜州待不了太久,那里气候不好,我总想着回京之后再生孩子。”
裴含绎道:“李世子没有意见?”
景涟道:“他如果敢有意见,我就不会今年才和离了。”
裴含绎失笑。
景涟盯着他在名册末尾盖上私章:“对了,你说你明日不用去议政殿,是那件事有结果了?”
裴含绎侧首。
他的眼梢极轻地扬起,似笑非笑。
下一刻,裴含绎蘸着杯中茶水,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。
景涟凑过去看了一眼,脸色立刻白了。
她惊恐地看着裴含绎,意思是这是真的?
裴含绎竖起食指,在唇畔一压,示意她不要说出去。
见景涟点头,裴含绎神色平淡地看着桌面上渐渐淡去的水迹,道:“尚书府丢的那枚御赐铁券,确认找不回来了,圣上已经下旨,从此丹书铁券一律作废,各道、各州府官吏,见丹书铁券不得优容,一律视作——”
他的眼梢长而秀美,弯起时带着说不出的意味深长:“欺君。”
御赐铁券失落,是很重的罪名。
但比起布防图丢失,又不算什么了。
“圣上开恩,免去刘冕大司马职位,仍许其戴罪行走政事堂。”
“然后呢?”景涟怔怔看着他。
兵部尚书是实职,政事堂丞相是虚职。但这个虚职只要抓紧了圣心,那就比任何实职都有权势。
丢失布防图,贻祸无穷,居然只是这样处置?
裴含绎反倒笑了。
他柔声道:“没有然后了。”
景涟秀丽的眉蹙起。
她仍然觉得父皇这样做不对,但不对在哪里,却说不出来。
“陟罚臧否,岂因私欲?”这句话已经到了唇畔,景涟又咽了回去。
她低着头,很有些郁郁不乐。
裴含绎托腮望着她,微微笑了。
身世(一)
当夜景涟翻来覆去, 很久未能入眠。
寝殿门外的小榻上,兰蕊鼻息细细, 睡得正酣。
景涟悄无声息地赤足下地,来到窗前。
她轻轻推开窗子,一阵夜风夹杂着暖意扑面而来,风里带着似有若无的花香。
庭前几株桂花,竟然已经悄悄绽出了缝隙,馥郁花香浸在风里, 为整座庭院都染上了淡淡香气。
风明明是暖的,景涟却情不自禁地环抱住了自己。
她有些冷,却不知那冷意是来自夜风,还是来自心底。
景涟忽然觉得, 她好像有些不认识父皇了。
此前十八年,父皇在她心底一直无所不能、智深如海, 绝不会有半点错处。
仅仅离京三年, 她再看父皇的行事, 有时却隐隐有些不能理解, 甚至不敢赞同了。
子不言父过, 这是景涟自幼习得的道理。
但她仍然抑制不住地想, 究竟是她太过浅薄, 看不出父皇深意, 还是父皇行事真的有些不妥呢?
不知是否夜风转凉, 景涟忽然轻轻颤抖一下。
她合上眼,不愿深想。
进了八月,京城雨水渐少, 连日来天气晴朗,月明星稀。
天边弯月高悬, 清光皎然,映得整片天穹像是雪后的冰原,明亮至极。
月色洒落在窗畔,也洒落在景涟身上。
无人的夜色里,永乐公主静静立在窗畔,像一尊苍白美丽的冰雕。
同一轮月色,也映照在惟勤殿里。
裴含绎和衣拥衾,斜倚榻前。
怀贤一板一眼,认真禀报。
“宫正司是柳秋的地盘,奴婢实在不敢打草惊蛇,手伸不进去,只能打探些边角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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