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还从未感觉过如此的放松。
正当她准备彻底融入黑暗时,一阵压抑在喉间的低细哭声,传入了她的耳中。
姬雪本想睁开眼睛,确认哭声的来源,但她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了。
她竖起耳朵,勉强分辨了一下,那应该是她母亲的哭声。
母亲为什么在哭?
哦,对了,因为我快死了……
我……快死了……
快死了……
……死了?
不!
我怎么会死?
瞬间,海量的记忆,冲入了她的脑海——
偶像的笑容、被骗入《不安引》的过程、逐渐隆起的肚腹、令人作呕的飞蛾……
从结局到细节,她全都想起来了!
她压根儿就没有先天的疾病,她一直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女孩,父母也从未为她的身体,忧心到这种程度。
所有的一切,都是“引”在背后捣鬼!
姬雪突然开始急促地喘息,她将全部的力量,都凝聚在了右手,打算扯掉口鼻上的呼吸机,将真相尽数告知父母。
她不在乎自己,能不能被成功获救,但至少,她不该死得这样不明不白。
姬雪的脸部涨得通红,枯瘦的手臂,浮起一道道可怖的青筋。
然而,最终取得的效果,只是右手的食指,轻微地蜷缩了一下。
就连紧握着姬雪双手的父母,都丝毫没有察觉到女儿的意图。
即便心中溢满了不甘,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,还是无法逆转地出现了一条笔直的横线。
伴随着一声毫无间隔且刺耳的“哔——”,姬雪的生命,正式走到了尽头。
姬雪的父母,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痛苦,他们扑到女儿的身体上,放声大哭了起来。
刘郁(一)
我叫刘郁。
从我出生起,我就没有见过我的父母。
我跟随我的爷爷奶奶,住在乡下一间破烂的小屋里。
不同于现代人口中的乡下,我居住的环境,是真正意义上的乡下。
破败、落后、愚昧和荒凉,弥漫在这个半个小时就能走完的地方。
我曾经询问过爷爷奶奶,我的父母在哪里,他们告诉我,父母去了大城市,为了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努力着。
我不相信他们,如果我的父母,真的那么努力,为什么我的生活,却没有发生任何改变。
久而久之,我不再询问有关父母的信息,而是乖乖地当好爷爷奶奶的孙子,不让他们为我操心。
在我九岁那年,爷爷在我们居住的破屋里去世,他在生前没有去过医院,死后也是一样。
因此,我和奶奶压根儿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,为了避免不明疾病的蔓延,也为了节省为数不多的钱财,我和奶奶借了一把小推车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将他弄上了后山,埋在了山头。
爷爷平素没什么爱好,唯一算得上是悠闲的时光,就是坐在空旷的土地上看夕阳。
在我三四岁的时候,我经常陪着爷爷一起,靠在门前的小土堆上,静静地凝视着那轮血红的斜阳,直到它将整片天空,都染成鸭蛋黄的颜色。
每当那个时刻来临,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流下口水。
毕竟,在我的童年里,咸鸭蛋这种食物,是过年时才能出现在饭桌上的奢侈品。
现在,我和奶奶将爷爷葬在了乡下的最高点。
希望他每天都能看到最美丽的夕阳吧。
我回过头,最后看了一眼埋葬他的地方,就跟随奶奶走下了山头。
等我长到了十一岁时,奶奶突然决定卖掉这间供我们容身的小屋。
她说,她要带着我去县城,带我去能够读书的地方,接受基础的教育。
……读书?
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两个字。
我不明白奶奶的意思,但我隐隐地猜到,我即将离开这间既漏雨又漏风的破屋子。
我应该觉得高兴,但当时的我,却说不清内心的感受。
就像被邻居家的狼狗,恶狠狠地咬了一口,心中忿恨万分,却又无计可施,几天之后,发现这条狼狗,竟然莫名其妙地被人毒死在了街头。
比起大仇得报的畅快,更多的是没由来的怅然。
那时,我的文化水平不高,不知道这就叫做“百感交集”。
变卖房子的当天,奶奶就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和瘦瘦的我,踏上了去往县城的路。
我们买不起车票,只能跟外人商量,挤在他们的牛车边缘,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包裹,体验着一次又一次的颠簸。
最开始的我,还觉得这样的颠簸很有趣,激动地拍着奶奶的肩膀,向她述说着我的喜悦。
直到没有得到回应的我,好奇地转过头,看向坐在我身边的奶奶,却发现她的脸色发青,双眼紧闭,嘴唇颤抖,一副难掩痛苦的神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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